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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六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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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是倚在塌上,读着一卷茶经的。虽有泛黄的书页与冰冷的墨字相隔,我依然也能嗅到似有若无的茶香,平白教人的三魂五魄都被夺了去。璇玑正蜷在塌上小憩,唇齿间淌出清浅的呼吸;璇珠则由沉青抱在臂弯里,到院里去晒太阳。
  我便是在这时听闻一声啼哭的,穿过一层飘拂的帘和曼妙的纱,直向我心头煎熬而来——不会有错的,那便是璇珠的啼哭声,教我的心也一道哭起来。我再顾不得读甚么茶经了,随手将书卷向案几上掷下,急急地出了门。
  “怎么回事?”我看着璇珠一张哭得皱缩成一团的小脸,心里只觉得疼极。于是将她揽在臂弯里,吻她绒绒的发,抚她微颤的背脊,一面向沉青责问,“教你抱璇珠在院里借着阳光,暖暖身子,你便是这样照料的?极好。”
  在她惊慌失措的瞳孔里,我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——那个眉梢和眼角都不再被柔色熨帖的女子,眼底封起一层坚不可摧的冰,是从未有过的冷峻颜色。宜容华是如何的一位主儿?她该是温柔的、含蓄的,写在春风里的一行诗,无娇纵脾性,无贪婪权欲,是媵娥们最愿意亲近的一位;可从没有人想过我的心也会是春天里的一把刀——事实上,在悄无声息的岁月中,我对自己如何是心知肚明的。诞下璇玑璇珠后,我便越发不能纵容那些往日我以为稀松平常的事了,有些以温柔为饰的威严,都在向最远处漫溯。
  沉青同月见一样,是从我入宫伊始便侍奉在侧的,伶牙俐齿,最讨人喜欢。可今日我无端地便想将火泼向她,大抵是因为她误了最不该误的人,误了我放在心尖上的孩子。
  “主儿。”沉青低着眉眼,向我低声喃道,“奴婢照料公主不当,任您责罚,沉青绝无怨言。”微顿,她将目光向院中放去,“只是主儿有所不知,方才是这位秀女仪氏来拜访您,便因步子急切了些,冲撞向公主,惹得公主啼哭。”
  她再低低地一躬身,作请罪模样。我也才注意到院中仍有旁人。我也才记起,当我心急火燎地挑了帘出来瞧璇珠时,确是有一声未被我听分明了的谢罪的。
  我向那仪氏秀女转过身去,方才冷利如刃的神色早便一卷而空,仿佛那不过是沉青荒谬的错觉。仍是波澜不惊的笑面,眼里流着柳絮的温和姿色,出了声。
  “仪秀女——方才讲甚么?”
  “本嫔来的急切,又耳拙惯了,未曾听清。”
  见天儿地落了几场雨,今儿午后终迎了个晴天儿来。婢子见几日奚兰在屋子里没出去心想着奚兰准是闷的紧,便告诉奚兰听闻如意馆近来往馆外空地支了些画晾晒防潮。奚兰听得,觉长日无聊,便去看看也罢。
  如意馆外向来僻静。往来人少,风拂过时,唯有林木葳蕤摩擦声响应和钗环叮当,昭示季节正好。奚兰慢慢走过,眸光远眺,许多画作蒙了布。大抵是旧作或画师们为皇上所作的画,不便示所有往来人观罢。
  奚兰觉同围观的宫女太监一道瞧画,平白失了身份。大张旗鼓地过去将人遣散,多此一举不说,更误了此行意义,且处事不当。遂等她们人已走了大半,奚兰才从树后转出来瞧瞧她们津津乐道的画作。
  如意馆多是西洋画,西洋画里又多是皇上的画像。这一幅没遮着布的,画的是远望蓬莱岛的景致。林木多植,颇有风移影动之美。浮光跃金,波光粼粼,教人想着泛舟水上的感觉。
  一道声音从馆门续续传来,将奚兰神思扯回。奚兰转身,却是这馆里的郎画师在向己个儿问安。奚兰扯唇浅笑教他无需多礼,紧着自己手头的事便是了。出来的够久,她只看一下便预备回了。
  “不必多礼。郎画师不必顾着本主,本主等下便回了。”
  泠音清脆,仿若山泉水叮咚而落。奚兰听音便回眸而视,原是新进秀女。
  “起来吧。叨扰倒算不上。
  “只是仪秀女因何至此?”
  独自凭栏,曦光自天际倾落。只消一抬手,割裂碎金几股,光影在锦襦罗裙交叠,织就金缕披衣。掌心的暖意游往肺腑,企图将黑夜里的恐慌赶尽杀绝。
  柔荑垂落,去折栏外一支红蔷。玉笋捻花茎,红艳欲滴,与发髻里似乎不合时宜的梅花簪相印。清香扑鼻时,落寞与忧心忽然涌起。连白日暖阳也斗不过,十六岁女子心头的寒。
  知恩不信神佛。
  却不得不信了。
  病笃的祺主儿,感染风寒的陛下,自己如蓬缕般的性命。不详的预感在心田生了根,发了芽,每一点风吹草动都是雨水花肥。让这芽如藤蔓。
  知恩害怕,所以对祺主儿说,我的礼物还没备好,等你好起来,我再给你,你一定要好起来。
  佛仙堂的庄严,肃穆,自生威压。求太阳求天都求不好,才终于来到这里。
  木鱼声与梵音交织,回响成空灵的咒语。许是自我欺骗,许是神佛有灵。知恩觉着心头涌动的黑暗似乎消弭,于是在蒲团上跪好,朝头顶金塑的佛像,拜了三拜。
  “愿陛下平安。愿祺主儿平安。愿周宫安遂,再无病灾。”
  愿爹娘康健,纵我千般困苦,只求我所爱所念之人,喜乐无恙。
  许久不动陈设,有些细碎处已暗藏了不少灰尘。奚兰便命婢子们将屋子上下都好生清扫一番。扫尘必起灰。奚兰又一向不喜灰尘飞飞扬扬,没得教人生了咳嗽,便出去明粹透透气。
  “屋子呆久了也闷,倒不如出去透透气。”
  此时节池边闲坐最为舒爽。柳荫成蔽,微风习习。日头还未高升,纵阳光细碎,只显得波光粼粼如金,却不晃眼。挑了块平整石头垫了垫子坐了,四下相顾,时候还早,往来的唯宫女太监而已。
  奚兰手绞着帕子摩挲,一双眸子径瞧着远处,仿佛熟悉人影于树影间闪动。婢子见奚兰出神,便从旁轻声唤奚兰。